弄日鹅黄袅袅垂
——有感于古人的观察联想能力
梅庆吉
鹅黄袅袅垂一不小心，春姑娘就来到了身边，这是早晨出去溜弯，望见柳梢头才突然发现的。这要搁以前，一般会用“柳树泛绿”来描述，可自从读了王安石的《南浦》诗之后，我又换了一个词——鹅黄。王安石的诗一共四句：
南浦东冈二月时，物华撩我有新诗。
含风鸭绿粼粼起，弄日鹅黄袅袅垂。
这是王安石晚年寓居金陵（南京）时写的一首诗。开头第一句，交待了地点：南浦东冈。交待了时间：二月。当时是在早春二月，作者到东冈来游春。下一句的“撩”字用得极妙，那意思是说不是我要写诗，而是自然美景挑逗我来写诗。最精彩的是下面两句，前一句用“鸭绿”来写水。古人常用“鸭绿”或“鸭儿绿”来写春水。他们说的鸭，不是我们常说的麻鸭，而是绿头鸭。鸭头上那毛茸茸的绿色犹如锦缎，艳丽而鲜活。把这种颜色与春水联系起来，水的色彩就跳跃而出。
诗中的“鸭绿”指的是绿头鸭看这“鸭绿”多美“鸭绿”如茸似锦那一泓碧水在春风吹拂下，泛起粼粼波光，美不胜收。接下来写水边的柳。像前一句写水一样，没有直接点出水，而是用“绿鸭”指代；这一句也没有直接点柳，而是用“鹅黄”指代。“鹅黄”，指鹅雏刚出蛋壳时那种嫩黄的颜色。按照古人的指引，再去仔细观察柳树刚拱出来的嫩芽，果然不是绿色，果然是那种娇嫩的黄色。古人这种超强的观察和联想能力，不能不让人感到震撼与惊诧。
池边柳丝垂鹅黄耀眼明刚出生的鹅雏我小时候生活在乡间，整天和大自然在一起，春天来了，山峦绿了，秋天树叶黄了，开始落叶了，冬天大地一片白茫茫。冬天过后又是春天，就这样周而复始。也总能看见东家的小鹅出生了，西家的小鸭出生了，谁家的小鸡出生了，那黄灿灿、毛茸茸的颜色着实惹人喜爱，可从来没有把鹅雏的嫩黄与柳树刚出芽的颜色联系在一起。现在想来，能把二者联系起来，真是一个浩大的工程。
垂下万条金鹅黄好鲜嫩表面上看，小鹅与柳树是完全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，一个是动物，一个是植物。动物是家养的，观察起来比较容易；一个是野外生长的，需要有意识地近距离地仔细观察才行。可古时候偏偏有这么一个人，他不但对小鹅了如指掌，对柳芽也了如指掌，经过无数次的观察，终于发现了二者颜色的高度契合，所以便用人们熟悉的小鹅的黄色来指代柳芽。其实黄也有多种色，而那位天才却选中了鹅黄，这也需要长时间的观察才能获得。这样的完美结合，使嫩柳一下子灵动了许多。自从这一发现公之于众，立马得到了人们高度认可，纷纷用来入诗、入画、入服饰、入酒，等等，不一而足。所以我说，这一发现，一点也不亚瓦特发明蒸汽机、哥伦布发现新大陆。
婀娜多姿回过头来再来看王安石诗的后两句。上句的“含风”二字用得妙绝。这风含在“绿鸭”里，那么“绿鸭”对风就有了主动权，想让你什么时候吹就什么时候吹，想怎么吹就怎么吹。这就是说，“绿鸭”主动想让风吹，那一定是恰到好处，所以波光才能“粼粼”而起，让人赏心而悦目。如果是被动的让风来吹，那就不会有这样怡人的效果了。下一句的“弄日”二字，与“含风”有异曲同工之妙。弄是玩耍的意思。让人们仿佛看到，在大好的春光中，“鹅黄”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，在自由自在地玩耍着，而“袅袅”二字，就是她玩耍的具体表现。看着那修长纤细的柳枝，在春风中飘来荡去，婀娜多姿，如梦似幻，让人愰入仙境。据说作者本人对这两句也十分的欣赏，经常高声吟哦。并且还说：“此几凌轹春物（这几乎超过了所有描写春天的景色）。”与王安石同时代稍晚些时候的秦观，在一首《沁园春》里有这样的句子：“正南浦春回，东冈寒退，粼粼鸭绿，袅袅鹅黄。”我觉得他就是在化用王安石的诗句。
黄的可爱鹅黄上柳梢柳枝泛出鹅黄的时间很短，只是在刚刚拱出芽尖的时候，等叶一展开，鹅黄就褪去了，开始变绿。前几天，我到河边刚拍了几张“鹅黄”，今天再去，“鹅黄”则变成了“鸭绿”。宋代诗人赵师侠写了一篇《浪淘沙·柳》，从时间上看，是紧接着王安石的诗往下写的：
摇曳万丝风，轻染烟浓，鹅黄初褪绿茸茸。雨洗云娇春向晚，雪絮空濛。车马灞桥中，别绪匆匆，只知攀折怨西东。不道晓风残月岸，离恨无穷。
堆了一树金可爱的小鹅这是一首送别词，上片写送别的环境，突出写柳；下片写离情。“万丝”的柳枝在春风中“摇曳”，如烟似雾。注意“鹅黄初褪绿茸茸”这一句，是说这时候已经是“鹅黄初褪”，现出了“绿茸茸”的颜色。下一句中的“春向晚”三字告诉我们，时间比王安石那首诗晚了些时日，已经是“雪絮空濛”，杨花柳絮漫天飞舞。下片中的“灞桥”，在长安东，古人送别，往往至此分手。分别时要折柳枝赠给对方，因“柳”谐音“留”，意思是舍不得让你走。词中的“只知攀折怨西东”说的就是这件事。可留是留不住的，还是要人各西东，所以要“怨”，怨柳有名无实。所以在这天刚蒙蒙亮的“晓风残月岸”边，留下了“无穷”的“离恨”。
飘逸通过“鹅黄”一词，我悟出了这样的道理：人应该热爱自然，热爱生活，因热爱才会用心去观察，通过用心观察，就会发现一般人发现不了的美，这样就会在一些不相干的事物中间，架起诗意的彩虹，你的生活也就充满了浪漫与梦幻。
浪漫（本文由梅庆吉原创，欢迎